一本无法送出的书
江苏|张全宁
在我的书橱中有一本要回赠他人却无法送出的书——《灵感奥秘试探》。
20多年时间了,我总是盼望能在图书馆、街头与他再次相遇,可茫茫人海中竟然再也见不到他的一丝踪影。
与他相识是在1989年那个寒冷的冬天,地点是南京金陵图书馆阅览室。
当时,我在查看一家杂志社的地址时,因没带笔,便向邻座借笔使用,那人笑容可掬地把笔递给我,竟是一支没有笔套的圆珠笔芯。
再细看其人,约50多岁,头发花白,身材消瘦,眯缝着眼,显然近视而未佩戴眼镜,身着一件破旧的黄色棉大衣,肩背一个已经发白的黄书包,一副寒酸相。
我带着好奇心与之交谈起来,这一谈,才发觉此人不简单。
图书馆闭馆后,我和他又在长江路上冒着寒风边走边谈了一个多小时。我既为他不幸的遭遇和艰难的处境而震惊,又为他孜孜以求的精神所感动。
他叫潘震宏,是研究非理性思维、探讨灵感奥秘的自学者。正在写一篇论文,准备赴西安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。
“你在大学工作吗?”我问。
“家都没有,谈何工作?”他淡然一笑。
原来,在1957年反右运动后的第二年,正值青春年华的他被发配到贵州山区,没戴上右派帽子,却得到右派的待遇。
70年代末80年代初,当大量冤假错案得平反时,他却因没有右派帽子而无法平反。
万般无奈中,和当地一名农家女子成婚,但婚后感情不和,加之身体已不适应山区生活,便很快离婚,只身回到故乡南京,暂住到位于锁金村的弟弟家一个违章搭建的小棚子里。
时间长了,弟媳妇不高兴。为了不影响弟弟和弟媳妇的感情,他每天一早就出门到金陵图书馆看书,做笔记、写论文、饿了就啃面包。
图书馆闭馆后,他又到鼓楼电信大楼的大厅里或路灯下读书写作,直到深夜才回到小棚子夜宿。所写的论文已有多篇在学术刊物发表。
第二次在金陵图书馆见到他时,他正伏身在桌上凑着稿纸写读书笔记。抬头看到我时很高兴,“我刚从西安回来。这次参加学术会收获不小,贾平凹还邀请我到他家做客,进行了交流。我还给你带回一本书。”
他从旧书包里抽出一本新书,钱钟书先生的散文集《写在人生的边上》。第一次与他相遇时,我提过想买钱钟书的这本书,可惜南京的书店没有。想不到他竟千里迢迢地从西安带回了这本书!
给他书款,他却坚决不收,说一定要给钱,就是看不起他。我收下了书,心里却惴惴不安,我怎能让一个处境如此困难的人为我付书款呢?虽然我后来给了他几本稿纸,但心里总是不安。
再一次见到潘震宏是在鼓楼街头。
只见他正把发白的黄书包小心翼翼地挂在胸前。“我刚刚把书包找回来,差点丢失,好险啊。”
我知道他这旧书包里可是装着他多年的心血,一叠叠稿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读书笔记和论文原稿。
原来这天中午,他在锁金村路边放下书包休息一会儿后,就发现书包不见了,随即慌忙四处寻找,逢人便问。
一直问到一个拾破烂的老头,那老头带着他到了一个建筑工地的工棚里,找出那个旧书包递给他,“哦,这是你拾的啊。”潘震宏表示要付钱感谢。
那破烂王倒也爽快:“既然是你拾的破烂,就还给你。”
的确,走在路上的潘震宏就像是一个拾破烂的外地人,有些外地盲流人员喜欢和他搭讪,他虽然不予理睬,但有几次警察把他当做盲流人员而抓进派出所审问。
人首先求生存,而后求发展。而潘震宏在生存困境面前,不被难倒,不懈地谋求发展。他从不怨天尤人,总是说经常遇到好心人的帮助,说南京金陵图书馆,玄武区图书馆都曾向他赠书,在去西安的火车上也受到旅客帮助。
有一年秋天,我在南京新华书店买到了《灵感奥秘试探》一书,准备送给潘震宏。
几次去金陵图书馆找都找不到,又到鼓楼电信大楼去找,也找不到。问工作人员都说好长时间没见他来了。到锁金村去找,也不见其身影。难道他又回到了贵州?
这本无法送出的书从此就这样一直放在我的书橱里。
一见到这本书和潘震宏送给我的《写在人生的边上》时,就想起他那瘦弱的身影,想到在人生的边上他走的好艰难;每当我在生活中遭遇不公或纠结于个人得失时,也总会想到他那宽厚的笑容……
(注:文中配图为作者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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栏目主编:陈劲松实习编辑:陈诗莹
文/张全宁
江苏南京人,网名:青溪余音。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,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,江苏省摄影家协会会员,长期从事文化市场管理工作。有多篇散文、杂文、文史小品发表于《中国文化报》《中国机电报》《杂文报》《周末》《新华日报》《南京日报》副刊、《雨花》《同舟共进》杂志等。另有多篇入选《全国中青年杂文选》《江苏杂文选》《江苏文学50年(杂文卷)》《南京新时期散文诗歌选》等书籍。
诵/冯守万
网名真如自在,河北昌黎人,涉县第二中学高级化学教师。朗诵爱好者。